二世而亡
怎么保住江山?历史提供了正反两个方面的样板。秦朝废分封、行郡县,曹魏用外姓功臣、防自家子弟,结果都是转瞬而亡。西周遥远一些，两汉就在昨天,郡县用外姓、分封给子弟,郡国并行。虽然有过七王之乱，王莽易代,但四百年的刘氏江山,如在眼前,那可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为了坚实司马家族的根基,司马炎决定向汉朝学习。
但学得有些变本加厉,健在的长辈,亲叔父、堂叔伯,自己的同辈,亲弟弟、堂兄弟…统统封王,封了20多个。封了叔伯及兄弟,再封儿子。司马炎一生到底有多少儿子,没有准确统计,晋怀帝司马炽为其第25子,那么至少有25个儿子,除了夭亡的,凡是活下来的统统封王,又封了10多个。这样前前后后一共封了近40个王,每个王都有自己的地盘和军队。
在司马炎看来,经过这番布局,司马家族可以说得上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还有人想打司马氏家业的主意,那不是虎口拔牙吗?但是,司马炎还是有忧虑,自己死后,谁来接班?在君主专制的体制之下,虽然一人未必能够兴邦,但一人却足以亡邦。
司马炎封了10多个儿子为王,儿子是不缺的;灭蜀灭吴,天下承平，国家步入正轨,也不存在内忧外患。所以,本来只可能是父死子继而完全没有兄终弟及的可能。但这个可能却偏偏一直存在,并且成为司马炎的一块心病。怎么回事呢?
原来,司马懿有两个杰出的儿子,司马师和司马昭,事实证明都可以继承并光大司马氏的事业。司马懿死后,司马师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总督中外诸军事,成了曹魏彻头彻尾的独裁者。但司马师虽然有能耐,却没有儿子,司马昭把自己的次子司马攸过继给了哥哥,司马攸成为司马师的嗣子。如果不出意外,司马师死后,司马攸就是司马家族和曹魏政权的当家人。但司马师却在48岁时死去,此时的司马攸只有8岁,无法理事,司马昭继承了哥哥的事业,成了当家人。
也许是由衷而发,也许是心里不安，司马昭每每发表言论,甚至公开宣称,自己的这个位置是哥哥司马师的,哥哥死了,应该属于侄子司马攸,自己只是代管,以后要归还的,这就是司马昭和司马师的兄弟情分了。
司马昭最终并没有实践自己的诺言,没有将位置传给过继给哥哥司马师的次子司马攸,而是传给了长子司马炎。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司马昭的私己之心,但也不排除司马昭是出于司马家族的整体利益考虑。司马昭死时长子司马炎30岁,次子司马攸18岁。
虽然司马炎成了司马家族新的掌门人,并且取代曹魏、统一全国,但只要司马攸存在一天,就是司马炎的心病,并影响着司马炎对接班人的选择,这个兄弟情分就很微妙了。一根稻草压死一头骆驼的说法虽然过于夸张,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想法或者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却足以影响一个决策乃至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命运。在一定程度上,司马攸正是这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司马炎坚定不移地立了嫡长子司马衷为太子。但这个被立为太子的嫡长子司马衷,偏偏弱智。 有一个著名的故事：天灾连年,饿殍遍野,民众流离失所。司马衷很担心,怎么办?突然间他有主意了,问道:“何不食肉糜?”怎么这么笨,没有饭吃有何关系,可以吃瘦肉粥、喝早茶啊!你说荒唐不荒唐?
从童年、少年,到青年、壮年,司马衷倒是不断表现出宅心仁厚,但智力和能力竟然毫无起色,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更显出弱智,而他将来是要承担起管理国家的责任、要掌握天下命运的,谁能不揪心?但是,司马衷的太子之位岿然不动。原因在哪里?第一,司马炎要以司马衷的嫡长子继承来为自己的嫡长子继承的合法性增加分量,断了弟弟的幻想;第二,太子司马衷有三尊神明保驾护航。
第一尊,太子司马衷的母亲、晋武帝司马炎的皇后杨艳。 为了保护儿子,杨皇后还干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第一件,为儿子物色了一位既丑陋又强悍的太子妃,这位太子妃就是我们将要说到的贾南风。表面上的理由是贾南风贤惠,其实是因为贾南风强悍,有主见,家族背景硬。 第二件事,临死之前,皇后杨艳把堂妹杨芷推荐给丈夫司马炎,让杨芷接替自己为皇后,以便继续保护儿子。
第二尊,太子司马衷的长子、武帝司马炎的长孙,名叫司马遹。 司马遹的聪明,和他父亲的弱智一样也是出了名的。司马遹年纪虽小,名声却很大。 在司马炎看来,尽管儿子弱智,如果自己多活几年,儿子少活几年,让孙子早早接班,司马氏的家业也就安全了。
第三尊,司马衷的妻子,后来的皇后贾南风。贾南风的父亲贾充,是帮助司马父子取代曹魏的重要人物。 有一个故事,说司马炎经不起众人反复劝说,准备换太子。但换太子前,要考察一下太子司马衷到底有多么不堪,于是,一面设宴款待东宫也就是太子府的官员,一面命人密封文书到东宫。什么文书?有关疑难政事的文书，要太子写出解决办法，并让信使在东宫坐等。
贾南风当机立断,请人代笔。东宫官员被请去赴宴,请宫外高手。 答案很快就传回来了,但枪手们为了卖弄文采,多引经据典。这样的文章瞒得了人吗?贾南风又请宦官中的文化人将其改写成白话文,让太子抄录一遍。皇宫里的这顿宴席,时间也真是够长,宴席未散,使者带回了太子的答题。司马炎一看,文通句顺,事理清楚,高兴啊。随即把太子的答卷传给众位官员,还要废太子吗?
公元290年,晋武帝司马炎去世,太子司马衷以32岁的壮年继承了皇位,这就是晋惠帝。 晋惠帝这个傀儡代表的是最高权力,所以立即成为太后杨氏家族和皇后贾氏家族争夺的对象。 心狠手辣的贾皇后调动司马家族诸王的力量,战胜有些心慈手软的杨太后,灭了杨氏。 接着,贾南风又以傀儡皇帝司马衷的名义,铲除帮助自己消灭杨氏的司马诸王。这就犯了众怒,被司马诸王所杀。
才望在晋武帝司马炎之上的司马攸到哪里去了?早已死了。 灭吴之前发生的一件事,给司马攸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当时司马炎病重,一些官员出于对大局的担心,也出于自身日后利益的考虑,酝酿推出司马攸,一旦司马炎有不测,废太子司马衷而立齐王司马攸。但司马炎的病又好了,从此对弟弟司马攸更为猜忌。
灭吴之后,司马炎和心腹谋士密议,推出一项政策,所封各王离开洛阳,前往封地“就国”。齐王司马攸最是亲贵,所以要起示范作用,带头先行离京。司马攸本来就窝着火,盛怒之下,竟然一病不起，最终病亡。 司马炎心头之患终于消除。
有“才望”的齐王司马攸死去多年,被看好的司马遹虽然在惠帝继位后立为太子,但由于非贾后所出,也被害死。司马“王”虽多,但互不买账、各不相让,为了控制傀儡皇帝司马衷以扩大自己的权力,司马家族祖孙三代十多位“王”卷入到旷日持久的“窝里斗”中,一直斗到国破人亡。 由于其中有八位王影响较大,所以后人称之为“八王之乱”。
“八王之乱”使中原大地重新陷入战乱之中,西晋的国家控制力也严重削弱。更要命的是,从西汉末年开始,经东汉、曹魏,几百年来内附的匈奴、鲜卑等族的首脑,也开始参与到这场战乱之中,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而无法收拾。
在这些参与战乱的匈奴、鲜卑首脑中,第一位崭露头角的,是匈奴人刘渊。刘渊是魏晋之际匈奴左贤王刘豹的儿子,父子两代改成汉姓“刘”原因是,汉高祖时期以宗室之女嫁冒顿单于,他们是冒顿单于和汉朝宗室之女的后代。按照匈奴的习俗,贵者从母姓,所以刘豹、刘渊父子用了汉朝的“国姓”,并且拜汉人名儒为师。这也是匈奴上层的汉化过程。
出于对内附民族的防范,刘渊和其他匈奴首脑的儿子一样,被送到洛阳为人质。在洛阳期间,刘渊结识了不少上层人物,人气飙升,司马昭、司马炎父子也对其刮目相看。 这样的人物,这样的家族背景,在汉民族和匈奴民族既融合又冲撞的过程中,如果生逢盛世,又驾驭得当,刘渊可能就是后来唐朝阿史那社尔、李光弼式的英雄,如果遭遇乱世,又无法控制,则可能成为唐朝安禄山、史思明式的枭雄。不幸的是,刘渊生逢“八王之乱”。
刘豹死后,刘渊接替了父亲的位置, 成为居住在今山西中部和北部的“南匈奴”各部的首脑。刘渊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被匈奴各部拥立为“大单于”,旬日之间，集合了五万余人。燕赵一带的汉儒名士,也多往投奔。刘渊以离石为都,指挥这支以匈奴为主体,包括汉人、羯人、鲜卑人等在内的各民族混合军队,向西晋政权所在地洛阳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这时候，晋惠帝司马衷十分悲惨,被自己的祖辈、父辈及同辈的司马诸王劫持来、劫持去,最后在公元306年被一位想做皇帝的堂叔司马越毒死。司马越毒死司马衷之后,自己并不敢立即做皇帝,因为在司马诸王中,他的这一支血脉距离司马昭乃至司马师都比较遥远,所以先立晋惠帝司马衷的弟弟、晋武帝司马炎的第25个儿子司马炽为帝,此为晋怀帝,立了一个年号,叫“永嘉”。
但是,这个“永嘉”却成了西晋,也成了汉人的永久之殇。公元311年，晋怀帝永嘉五年,刘渊的儿子刘聪派兵攻占洛阳,晋怀帝被俘。西晋在统一全国之后三十一年,二世而亡。人们把这一事件称为“永嘉之变”或“永嘉之乱”。中原大地,从此陷入更为旷日持久的战乱之中。由于有五个少数民族起着重要的作用,汉人站在“华夏”的立场上,称之为“五胡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