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情怀

公元311年,匈奴人刘渊的儿子刘聪派兵攻占洛阳，晋怀帝被俘虏,西晋事实上已经“二世而亡”。由于这一年的年号是“永嘉”,为永嘉五年,所以历史上称这一事件为“永嘉之变”或“永嘉之乱”。奉命领兵攻占洛阳的,是刘聪的族弟刘曜。五年之后,公元316年,刘曜攻破长安,人们通常把这一年作为西晋的正式灭亡时间。

历史学家们这样做,一个原因是把西晋的灭亡和东晋的建立衔接起来,因为第二年即317年,东晋政权在建康即今南京登场。但这个原因是以另一个原因为基础的,那就是“汉人”情结,不能让“胡人”冲击“汉人”政权的“正统”地位,汉人政权是需要前后衔接、不好中断的。

西晋灭亡的过程中和灭亡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有五个少数民族在中国北方的战乱中起着重要作用。哪五个少数民族？匈奴、鲜卑、羯、氐、羌。汉人站在“华夏”的立场上,称之为“五胡”,“五胡”加入战乱,遂称“五胡乱华”。其实,卷入到这场战乱之中的少数民族,并不只是上述的五“胡”。

匈奴、鲜卑、羯、氐、羌乃至更多的少数民族,以及汉民族,在西晋灭亡的过程中和灭亡之后,建立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政权。这些政权到底有多少?谁也弄不清楚。 在传世文献中,主要记载了当时的十六个政权,所以人们称之为“五胡十六国”。

这“十六国”可以用“三句话十二个字”记忆:一成一夏,二赵三秦,四燕五凉。哪二赵?前赵、后赵。哪三秦?前秦、后秦、西秦。哪四燕?前燕、后燕、南燕、北燕。哪五凉?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西凉。

在“乱华”的“五胡”之中,率先发难并且结束西晋在中原的统治的是和华夏各族特别是和汉族既斗争又妥协、既对抗又融合了几百年的南匈奴各部。这个时候南匈奴的著名英雄,产生于刘渊的家族。代表人物是刘渊、刘聪、刘曜父子,他们身后,是一批有政治抱负的匈奴人、鲜卑人、羯人、氐人、羌人,乃至汉人,当然,他们之中有众多希望火中取栗的政客。

在“八王之乱”中崭露头角的匈奴领袖刘渊,这是一位不但为匈奴人所推崇,同时也为西晋统治者刮目相看的杰出人物。匈奴人认为,如果不是老天让匈奴复兴,怎么可能出现刘渊呢?西晋统治者则在多次急需用人时把刘渊列为首选,但又都因为害怕难以控制而放弃。刘渊也就一面做着西晋的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一面又一步一步积累起对西晋的不满。

匈奴英雄刘渊坚定不移地相信在南匈奴各部中流行的一个传说:匈奴本来就是大禹的苗裔,大禹有一位名叫“维淳”的后代,在夏商之际迁徙到北边草原,成为匈奴的始祖;千余年后,维淳的一位杰出的后世子孙,即“冒顿单于”,统一了草原各部,使匈奴强大起来。刘渊自己和众多南匈奴的贵族一样,是冒顿单于和汉室公主的后代,是大汉皇帝的外甥,曹魏、西晋取代了汉室,自己就有复兴汉室的责任。

公元304年公开反晋时,刘渊打出了“大汉”旗号,自称“汉王“。 虽然在尚存的西晋,以及后来在南方建立的东晋看来,刘渊的这个所谓“王”完全是伪王”,他建立的所谓“汉”,也完全是伪汉”。 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完成结束西晋的统治、复兴“大汉”的大业,刘渊就去世了,享年60岁,继位的是嫡长子刘和。

继承皇位的刘和不但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而且对汉文化也十分热衷,谙熟“诗”,谙熟“易”,喜好“左氏春秋”。但是,刘和继位之后,却犯了西晋末年统治者相互猜忌的同样毛病,不但杀了老二刘裕、老三刘隆,还派人攻打手握重兵的老四刘聪,结果反被刘聪所杀,只做了七天皇帝。 在众人的真心拥戴下,刘聪做了“大汉”国的皇帝。

刘渊、刘聪、刘曜,三位汉化中的匈奴领袖,带领着已经定居在今天的山西的原南匈奴部众,以及投奔他们、响应他们的各民族联合部队,前赴后继地向西晋的都城洛阳,以及长安和其他地区展开持续而猛烈的攻击。虽然有战争就有胜负,但三刘最终结束了西晋在黄河流域的统治,并且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这个政权的主要控制区,在现在的山西西南、河南西北、陕西东南,以西安(当时叫长安)和临汾(当时叫平阳)为中心的地区。

中国传统史书一方面站在“正统”的立场,谴责刘渊父子三人的起兵反晋、灭晋,导致天下大乱、民生涂炭。另一方面,又出于对传奇人物崇拜的传统,根据各民族的口耳相传,对这父子三人的出生、容貌进行了传奇般的描述。不仅生有异相,而且都是文武全才。刘渊我们已经做过介绍,现在看看他的儿子刘聪和养子刘曜。

比起只做了七天“大汉”皇帝的刘和 ,刘聪更是刘渊的“肖子”,更像“大汉外甥”。《晋书》有一段比较长的文字介绍刘聪,大意是:刘聪从小好学,悟性极高,十四岁的时候,已经通晓各种汉籍经史及诸子百家之言,特别精研“孙吴兵法”,又喜爱书法,诗文俱佳。仅凭这些,就足以和汉族读书人一较高下。关键他还是匈奴人,故精于骑射,“冠绝一时”,为文武全才。

刘聪的前途无量很快就在乱世中表现出来。刘渊起兵,刘聪是得力助手,大仗、硬仗都是打头阵,几次攻打洛阳,虽然没有得手,却消耗了西晋大量的有生力量。刘聪为帝之后,继续向西晋用兵,并于公元311年即永嘉五年攻下洛阳,316年攻下长安。

奉刘聪之命领兵攻下洛阳、长安的,是刘渊族兄的儿子刘曜。刘曜和刘聪一样,也是文武全才,甚至更有过之。刘曜曾自比为战国乐毅、西汉萧何、曹参，但与刘曜一起长大的兄弟刘聪却认为,以刘曜的本事,自比乐毅、萧、曹算是谦虚了,“如果时运相济,他可以和汉光武刘秀、魏武帝曹操那样,开创一代基业。

但是,有一个让人十分困惑的现象,那就是在中国历史上,传奇英雄往往只能存在于战场上,他可以是军事统帅,是杰出将领,乃至可以是战神。但是,如果不小心建立政权或继承政权,做了君主,则常常和“荒唐”二字结缘。传说中的夏桀王、商纣王,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传奇英雄,但又都是以荒唐著称的亡国之君。 刘聪以少数民族传奇英雄的角色,为这个现象提供了例证。

对于当时的刘聪,用四个字可以概括，那就是“酒色为伴”。常言说“酒水”,刘聪是把酒当成水。喜事饮酒、悲事饮酒,见兄弟饮酒、见俘虏饮酒,通宵达旦、纵酒极欢,连续两三日醉酒不醒,那是常态。 这是其一,以酒为伴。其二,以色为伴。大凡漂亮女子,只要被刘聪看上,统统占有。

嫡母单氏,是一位绝代美女,刘聪对她情有独钟。一位刘姓官员,有两个女儿和四个孙女,皆为绝色,刘聪统统纳入后宫,女儿为嫔妃、孙女为贵人。攻破洛阳,晋怀帝被俘虏,送到了“大汉”的都城平阳，刘聪十分慷慨地将“小刘贵人”也就是刘姓官员的一个孙女相赠,并且告诉晋怀帝:此女出于名门,我忍痛割爱,你可得珍惜啊!又别出心裁,同时立三个皇后,分别称为上皇后、左皇后、右皇后,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

为了取悦新立的刘皇后,更为了自己享乐,刘聪下令修建新宫。有位名叫陈元达的官员冒死极谏,说当年我大汉文帝富有四海,因为珍惜百金而放弃而放弃建一露台，陛下的地盘不及文帝时的两个郡，灾荒连年，民不聊生,如果不改弦易辙，先帝创下的基业，眼看就要毁于一旦。刘聪大怒,命人将陈元达拿下,连妻子统统斩首。

当时刘聪正身处一个取名为“逍遥园”的“李中堂”,人在半醉半醒之间。陈元达在堂外言事,来时已在腰间缠了一条铁链,见卫士要擒拿自己,将铁链卷在堂外的一棵树上,卫士怎么拉也拉不动。 刘皇后在后堂听到这一幕,不觉动容,让宦官劝阻刘聪缓刑,刘聪也被陈元达骂得怒极而醒,连忙跑出堂外,向陈元达道歉。并且把所在的“逍遥园”更名为“纳贤园”,把这个名叫“李中堂”的建筑更名为“愧贤堂”。

但刘聪总是醒的时候少,而醉的时候多,荒唐是常态,清醒是偶然。为了规劝这个荒唐的儿子、荒唐的哥哥、荒唐的父亲,刘聪的母亲张氏曾经绝食三天,弟弟刘乂、儿子刘粲抬着棺材进见。刘聪见状大怒:“吾岂桀、纣、幽、厉乎,而汝等生来哭人!”但在刘乂、刘粲的眼中,刘聪已经是夏桀、商纣了。

那么,这个由匈奴人刘渊开创、刘聪继承,灭了西晋,声言要恢复刘氏江山的“大汉”,以及集传奇英雄和荒唐君主为一身的刘聪、刘聪的同宗兄弟刘曜,会是什么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