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族争锋
公元330年,“后赵”石勒在灭了“前赵”之后,给自己取了一个十分霸气的名号:“大赵天王”。此时的“后赵”,大抵上已经控制了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并且在所控制区内推行了一系列旨在安定社会、建立秩序的措施,其态势颇似当年三国中的曹魏。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南北朝的格局甚至可以提前形成。
但是,这个格局因为石勒的去世而夭折。公元33年,石勒称“大赵天王”三年之后去世。死前下了一道遗诏 。遗诏特别叮嘱手握重兵的中山王石虎,要石虎好好学习周武王、好好学习霍光, 辅佐少主,不要留下口实,让后人笑话。石勒对后事的担忧，在遗诏中已经清清楚楚表白出来:担忧什么,担忧自己一死,发生祸乱。祸乱之源,则是“中山王”石虎。
石虎身体矫健、弓马娴熟而又擅于谋略的长处就凸显出来。在此后的战争中,石虎迅速成为众望所归的军事将领。特别是石勒建立“大赵”、定都襄国之后,前方战事,多由石虎主持,石虎成了石勒集团中的军事统帅。随着功劳越来越大,石虎的恶习又重新发作。
《晋书·石虎载记》说了石虎两个方面的表现。这是一个魔鬼与战神的结合体。石勒既不满他的杀戮,又倚重他的战功,而在战争年代,一切恶习均可以被军功掩盖。等到石虎羽毛丰满,石勒自己也老病交加,对其只能安抚而无法制裁,至于死后石虎当有何作为只有祈祷上天了。
石勒为了激励和安抚石虎,曾多次表示天下与其共之,但真正在选择接班人的时候,还是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就难免引起石虎的不满,并且在各种场合下表露出来。 石勒死后不久,石虎杀光了石勒的子孙,自己做了“大赵天王”。
在位的十多年间,倒并不像许多史书说的那样一无是处,只是和前赵的皇帝刘聪一样,明白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最糟糕的是既连年征战,又大兴土木,加上天灾不断,水旱蝗疫,生民涂炭,社会动荡,形势就难以稳定了。石虎有个养孙,名叫冉闵,是个汉人,但活脱就是当年的石虎,同样的残忍无比,同样的勇冠三军,并且因此而形成了极大的势力。
石虎死后悲剧重演。为了争取汉人的支持,冉闵悬赏杀戮“羯胡”,进行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由于体貌特征明显,不仅石勒、石虎的家族,整个羯族几乎被杀戮殆尽,死者二十多万人。一些眼窝比较深、头发有些卷、胡须比较浓的汉人及其他民族的男子,也因此而丧命。
冉闵自己做了皇帝,改国号为“魏”,做派一如石虎。但没有石虎的幸运,两年之后,在和鲜卑的战争中兵败被杀,黄河上下,重又处于“无政府”状态。
早在石虎乃至石勒在世的时候,有多股正在兴起的势力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有鲜卑族的,有氐族的。我们先说其中的一股,氐族苻洪的势力。苻洪的父亲和“大赵天王”石勒的父亲一样,也是部落中的小头目。 苻洪在西晋“八王之乱”的时候乘势而起,先后投靠了刘曜的前赵和石虎的后赵,石虎死后,又向东晋称臣,并且打着东晋的旗号,招兵买马,拥众十万,成了气候,于是把姓由“蒲”改为“苻”。“
氐族苻氏家族的事业,是在第三代的时候,由苻坚带到巅峰的。苻坚是苻洪的孙子。当时苻氏归属于石虎,迁徙到了邺城,苻坚就出生在邺城的“永贵里”。 据记载,苻坚的气度和见识从小就与众不同,而且特别会来事,所以得到祖父苻洪的欣赏。 既受氐人风俗的陶冶,又接受汉人的教育,苻坚迅速成长为氐族众望所归的人物,经过内部的宫廷政变,苻坚夺取了最高地位。
此时的氐族,占领了关中地区,这是战国时期秦国的地盘,而苻坚家族的发迹地,又在秦州即今甘肃天水,所以建国号为“大秦”,这就是“十六国”中的“前秦”,创建“大秦”的,则是苻坚的伯父苻健。苻健死后,其子继位,但被苻坚夺位。苻坚夺位后,效法当年的石勒,自称“大秦天王”,这个称号的亮出,至少表明了他的志向,是要代赵而立,建立起对黄河流域的控制。
既然要学石勒,就要在战争征服的过程中,学石勒当年的种种举措。从当时来说,要在乱世中壮大,当然要通过战争。但是,如何在战争的过程中建立起对统治区的秩序,让社会各阶层看到结束战争的希望,这就需要搜罗两个方面的人才:第一,搜罗能够指挥军队、冲锋陷阵的将才;第二,搜罗能够出谋划策、建立秩序的谋士。
自从苻坚的祖父苻洪起兵之后,历经三代,到苻坚时,已经荡平了黄河流域的大部分势力,北方真正能够与其抗衡的,只是占据着今山西、河北北部和内蒙、辽东一带的鲜卑,所以物色能够出谋划策、建立秩序的谋士成为当务之急。
关于这方面的人才《晋书》和《十六国春秋》提到了以下人物:王猛、吕婆楼、强汪、梁平老,说是“王佐之才”。四人都是苻坚的心腹,参与了苻坚夺位的宫廷政变。 当然,四人之中影响力最大的,还得推王猛。
王猛好读兵书,而且身材魁梧,面相俊朗,沉毅庄重,气度非凡。 和当年的张宾一样,他在观察形势,寻找机会。 王猛第一次寻找的机会,是见东晋将领桓温。那个时候后赵灭亡,黄河流域群雄并起,定都在建康的东晋派了一支军队“北伐”,打到了关中,领兵的将领名叫桓温,在当时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王猛见桓温的时间在公元354年,地点在壩上,也就是当年“鸿门宴”发生的地方。 王猛和桓温谈论天下的形势,他对桓温说，将军不远数千里,来到关中,长安近在咫尺,却按兵不动,关中之民知道将军是真“讨逆”还是假“讨逆”呢?一句话点中了桓温的要害,桓温哑口无言。因为桓温北伐的目的,是想扩充自己在东晋政局中的资本。
有记载说,桓温粮尽退兵时,以高官厚禄相许,劝王猛随自己回荆州,被王猛婉言谢绝。有学者分析,王猛之所以放弃桓温,是因为看出桓温的野心,又担心东晋注重门阀,自己出身贫贱,难有发展的前景。
机会终于来了,正在觊觎前秦皇位的苻坚经吕婆楼推荐,将王猛招揽到自己的门下。 在此后的二十年间,苻坚不但视王猛为自己的诸葛亮,更称之为自己的姜子牙,甚至认为姜子牙也比不上王猛。这个比喻,其实也是苻坚在提升自己的地位,刘备算什么,老子的榜样是周文王、周武王。
那么,王猛等人辅佐苻坚干了哪些事情?仿照汉人政权,树立君主权威。在这方面,王猛和苻坚之间,配合默契,策略是杀一儆百。有位名叫樊世的勋臣,是氐人中的豪杰,整个家族在待氏建立“大秦”的过程中立了大功。见苻坚做了“大秦”的皇帝之后,亲近文人、疏远故旧,十分不满,但不便向苻坚发难,于是当众侮辱王猛:我们与先帝共创大业的时候你小子在哪里?我们种了庄稼,你小子坐享其成。
王猛反唇相讥:让你老人家种庄稼已经不错了,我还打算让你们杀牛宰羊呢!樊世大怒,扬言道：你小子等着瞧,老子不把你的人头割下来挂在长安城门,誓不罢休。樊世其实也就是发发怨气而已,但苻坚和王猛却蓄意拿樊世开刀,打击其他氐族豪强的气焰。 樊世浑然不觉,照常进宫议事。苻坚故意把樊世晾在一边,却对王猛说,我打算让杨璧做驸马,你觉得怎样?
杨璧是前秦的著名将领,苻坚把女儿下嫁给他,是为了笼络人心。但杨璧已经和樊世的女儿订了婚,苻坚也知道,却横刀夺婿,这就是故意刁难了。樊世果然大怒, 王猛这个时候说话了,而且开口就上纲上线,说陛下富有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一个杨璧。你樊世什么东西,竟然敢和陛下争夺女婿,太无法无天了,天下难道有两个天子吗?
樊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拳头硬,照着王猛,抡拳就打。但这是皇宫,两边的武士早有准备,把樊世拉住。樊世怒极大骂,一骂自然乱了方寸,口不择言,本来是骂王猛,却连苻坚一起骂,甚至骂到了苻坚的先人。苻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抓着樊世的话柄,命武士将其推出斩首。
樊世是前秦三代的重臣,因为得罪了王猛,当然主要是得罪了苻坚,莫名其妙被杀,众氐故旧纷纷表示不服。苻坚或者厉声责骂,或者让武士将其捆绑在殿庭鞭打。又有二十多个贵戚豪强因违法而被处死。从此以后,“公卿以下无不惮(王)猛”,其实是百僚无不怕苻坚。 这是第一,树立起君主的权威。
第二,约束官员,与民休息。要“与民休息”就意味着要减少战争、减少建设,即使要发动战争、兴建工程,也要节省民力,但更意味着要约束官吏,从上到下厉行节约,而这一点恰恰是难以做到的。但在王猛等人帮助下,苻坚时代的前秦部分地做到了。
在中央打击豪强、警示百僚的示范下,苻坚派出使者,巡察四方, 第一是“治吏”,这是重点 。第二是“教民”,这是基础 。第三是在关中地区大力兴修水利,改善生产条件。于是,境内官员克已收敛,民众安居乐业,前秦所在地关中地区,号称“大治”。
第三,征服鲜卑,统一北方。内部稳定的同时,苻坚开启了向外的战争。向东征服了占据河北、山东、山西由鲜卑慕容氏建立的“前燕”、占据山西北部由鲜卑拓跋氏建立的“代”;向西扫灭了占据河西走廊由汉人建立的“前凉”,进而发兵西域;向南又占领了梁州和益州,也就是现在陕西汉中和四川成都一带,进而占领了襄阳。
到公元380年前后,前秦已经完全统一了包括西域在内的中国北方,也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中国北方的以少数民族为中心的政权。下步的目标,是荡平南方、统一中国了。这个时候占据着中国南方---主要是长江中下游和珠江流域---的是东晋,它的情况又是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