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四川去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中国进入全面抗日阶段。四个月后,随着太原会战国军失利,不仅意味着国军在华北的正面战争结束,还意味着西安岌岌可危—一个标志是,日军飞机不断空袭西安。
东北大学也像在西安的其他高校一样,难以正常上课。西安行营主任蒋鼎文提醒东大校长臧启芳—宁恩承已于四年多前辞职—南迁。臧启芳遂向教育部请示迁移地点。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教育部的指示是迁往青海。
其时的青海,不仅交通不便,且人口稀少,物质匮乏,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一所大学。臧启芳说他“甚感奇怪”,那样可以说等于不准迁移,因为往青海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臧启芳决定抛开教育部自行选择迁校地点。
臧启芳想把东大迁往四川,于是派法学院院长李光忠赴川考察。考察很不顺利,一是已有太多学校、机关迁川,四川接纳能力有限;二是张学良在西安事变后被蒋介石软禁,而东大系张学良及其父亲创办,张学良还是校长,收留东北大学,是否会引发政治上的麻烦?
就在李光忠垂头丧气地打算回西安复命时,他突然想到了离川陕公路不远的一个地方:三台。于是,李光忠去了三台。在三台,他会见了县长郑献征。没想到,郑献征爽快地答应了。郑献征曾出任过重庆大学校长。1937年,他以四川省建设厅主任秘书身份调往三台任县长。
1938年3月19日午夜,一列火车从古城楼下的西安北站缓缓驶出,向西边的宝鸡而去。这是一列逃难的文化列车,绝大多数是迁校的学生。当然,人数最多、规模最大的,是准备前往四号三台的东北大学。
火车行驶一夜后,3月20日上午,抵达当时的陇海线终点宝鸡。从宝鸡入川,要翻越秦岭和大巴山。川陕公路虽已修通,师生们仍然只能步行—两天前,另一支学生队伍也像他们一样,从宝鸡出发,徙步翻越秦岭,那是前往汉中的西北联大。
23日晚,东大师生在大湾铺过夜。次日行走一小时,途经大散关—大散关因陆游诗句“杰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而闻名。今天,大散关对面的岩壁上,刻写着巨大的红字:铁马秋风。下午1点,师生开始翻越秦岭中的第一座山峰。
在凤县,他们告别了陈仓道,通过明清时修建的连云栈道到达留坝,从而转入蜀道的另一条:褒斜道。在秦岭中行走了十天后,重重叠叠的大山终于被抛到了身后,他们再一次看到了平坝。
4月4日,全体师生在汉中休整一天。汉中距目的地三台,尚有四百公里之遥,其间横亘着陡峭的大巴山。如果继续徒步,至少还需要近二十天。学校临时决定,在汉中雇用汽车,分作两批前进。
丘陵起伏的三台地处川中。对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县来说,它的锦瑟年华在唐朝。如今的县城潼川镇在唐朝时既是剑南东川节度使治所,也是梓州府治所。用今天的话说,相当于集省会、州府和县城于一身。
1938年4月25日,三台召开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大会:三台各界欢迎东北大学迁潼大会。此前两天,全城各商家便在店前悬挂彩旗,张贴标语:欢迎东北大学到三台。欢迎大会上,郑献征和臧启芳分别讲话。
三台中学校园里,原有一座草堂寺。父老相传,杜甫流寓梓州时,他的草堂就搭建在这里。清代,草堂旧址建了文峰书院。及后,潼川知府沈清任将文峰书院改名草堂书院,并为书院附建祠堂纪念杜甫和李白,称为李杜祠,民间习称草堂寺。
民国时,草堂寺是田颂尧二十九军军部。东大迁三台前,草堂寺仍为军队营地。经过郑献征协调,军方将草堂寺让给东北大学。再加上潼属中学让出的一部分校舍以及文庙和试院,东北大学总算在巴山蜀水找到了一个落脚之地。
三台县城,有一条小街叫陈家巷。东大三台时期,陈家巷被称为大学巷—东大的不少教授,就租住在这条穷巷中。四川多茶馆,茶馆不仅是民众休闲娱乐的场所,还扮演着公共空间的角色。陈家巷口的一家茶馆,人称大学茶馆,便是当年东大师生喜欢聚集的地方。
三台不通电,到了夜晚,全城笼罩在墨一般的黑暗中。但学生还得利用晚上的时间读书做功课。学校给每个学生发了一个用洋铁皮敲成的小油灯。黄昏时,东大校园里有一道周而复始的“风景”,学生排成长队,每个人都手持油灯,等着工人将煤油灌到灯里。
一度,由于煤油供应紧张,曾用桐油代替。一盏灌满油的灯,可以照明三四个小时。宿舍里,“入夜,坐满了一屋人,四壁悄然雅静,复习这一天的课程,或则看书、写作、写信,直到油干灯芯尽,全室自然入睡了”。
1945年,后来以《丑陋的中国人》而风靡华人世界的著名作家、学者柏杨来到三台,以郭衣洞的名字转学就读于东大政治系三年级—两年后,当柏杨随东大回迁沈阳后,他不仅被东大开除,还被教育部通告全国各高校不得收留。
因为,柏杨乃是伪造文书,冒名顶替。多年后,柏杨在他的回忆录里说:“就在三台,我幸福而满足地过着大学生生活。”对柏杨这种穷学生来说,进大学有一个最大的保障,那就是解决了吃住问题。
抗战期间,国家逐月给每个学生发放贷金,注明是国家借给学生的学费,毕业后分期偿还。--由于物价飞涨,这些贷金后来几乎都没有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