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犬不留”
抗战时期的内迁高校,大多数都曾一迁再迁,比如浙大、同济、中山等,莫不如此。众多高校中,内迁一步到位的非常少,中央大学算是最成功也最具代表性的一个。中央大学能一步到位地从南京迁到重庆,很大程度上,源自校长罗家伦的远见卓识。
1937年七七事变后,蒋介石召集各界人士到庐山座谈,史称“庐山谈话”。罗家伦是与会者之一。7月14日,他因要为中央大学、武大和浙大三校联考出题,临时飞回南京。次日,从何应钦那时,他得知前一天夜里,平汉路上有一千三百节火车车皮开始大量运兵。
他意识到,大规模的战事一触即发,“当天,我就开始做迁校的布置”。早在一年多前,当日本人策动华北五省自治的冀东事变发生后,罗家伦就下令制作了九百只大木箱。当时,除了他,没人知道这些大木箱有什么用。
结束庐山谈话回到南京后,罗家伦立即吩咐取出大木箱,将学校的重要仪器、文件装箱。一面令人打包装箱,另一面,罗家伦派出三批人马溯江而上,一批去重庆,一批去成都,一批去两湖—他们的任务,是为即将搬迁的中央大学寻找一个合适的安身之处。
汇总各路调查报告后,罗家伦决定:中央大学迁往重庆。这一决定,立即在中央大学激起强烈反响。相当一部分人表示反对,学校里许多教职员受了“蜀道难”的影响,都不主张远迁,有的主张至多迁至武汉,暂借武汉大学上课。
不仅校内人士这样认为,校外不少朋友也和罗家伦提意见,有的建议迁至上海,有的建议迁至安徽九华山,或是江西庐山,甚至还有主张就在南京城外挖出防空壕继续上课。这些反对的声音,都没能说服罗家伦。
罗家伦的坚持,基于他的一个事后证明十分正确的认识:抗战不可能短期结束;文化机关与军事机关不同,不便一迁再迁。新校址应当具备两大条件:其一,水运可以抵达;其二,不必再迁。
顶着舆论压力,罗家伦一声令下,中央大学开始了溯流而上的内迁之路。虽然提前做了充分准备,但大师图书、仪器、设备,以及四千余人的师生及家属,在交通条件极为落后且又冒着日机轰炸危险的困境下,要在短时间内完成大转移,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任务。
看起来难以完成的任务,最终顺利完成了。除了罗家伦的远见卓识和中央大学师生的强大执行力外,轮船大王卢作孚的慷慨相助也关系甚大。卢作孚领导的民生公司,有几十条客船往来于重庆和南京之间。
罗家伦登门拜访卢作孚,希望他协助学校迁渝。卢作孚答应了,表示免费提供一批客船运送图书仪器。中央大学的诸多设备中,有不少大型部件,如航空工程上用来实验飞机模型的风洞,重达七吨半,且无法分拆。
为了运送这个值钱的大家伙,民生公司只好把轮船舱位锯开,不惜破坏船只,以便顺利装载。至于四千多人员,则由学校发放经费,自行从南京赶往汉口,并约定于10月10日集中,再由汉口乘坐民生公司轮船溯江而上。
在重庆沙坪坝松林坡,中央大学向地方借得了重庆大学后面一片约一百二十亩的土地,加上后来自购的八十亩,这相当于城里一个中等小区的两百亩地,便是中央大学的全部地盘。一千七百多名工人昼夜奋战,修建了可以容纳一千余学生的校舍。
农学院为中央大学七院之一,下属的畜牧兽医系养有众多用于实验的动物,包括牛、猪、羊、鸡。这些动物,大多都是名贵品种,价值不菲。中央大学迁渝时,罗家伦和民生公司商量后,把轮船的一层进行了改装,作为运送动物的专舱。
在南京沦陷前四天,即1937年12月9日,管理牧场的王酉亭带着几名员工,用木船将动物运到长江北岸,打算以游牧的方式向西迁至安徽六安一带山区。抵达合肥后,校方让他们赶往长江边的武穴,以便从武穴坐船到重庆。
然而,当这支每天只能走十几里,而且走一天就要停歇三五天的动物大军,还在向武穴进发时,九江已经失守,动物大军只能辗转由河南进入湖北,尔后抵汉口。到汉口后,终于结束了游牧时光,坐上民生公司的轮船前往重庆。
当王酉亭一行赶着一百多只动物走进松林坡时,整个中央大学都轰动了,师生们站在道路两旁鼓掌欢呼,几至热泪盈眶。--在这些辗转千里的动物身上,他们看到的是人的力量,是信仰和意志的力量。
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评论说:“抗战开始后,中央大学和南开大学都是鸡犬不留。”—南开大学被日军炸得鸡犬不留,中央大学则是全部搬迁,连鸡犬都没给敌人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