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坡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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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集的重庆大学东门的一条小路向松林坡山顶的小路上,山坡一侧,辟有一方小小的园子,团子的青石墙上,刻着几行字—大约是常年日晒雨淋,青石边缘已经风化,有些字须仔细辨识才能认出,道是:

“抗日战争期间,中央大学曾借重大松林坡一带坚持办学。昔日的棚房瓦屋,见证了中大师生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园子正中,是一座圆形的亭子,悬有黑底黄字的匾:中央大学迁渝纪念亭。

亭中,立着一块同样黑底黄字的碑,是中央大学校友会于1995年所立。正面碑文题曰《中央大学迁渝记略》;背面,记录的是为建亭和碑捐款的校友—凡捐五十元以上者,就得以把名字刻进石头。

在松林坡,真正属于中央大学时代的建筑,似乎有且仅有一座,即重大校园里,那栋米黄色的房子,那是中央大学时期修建的大礼堂,取名叫七七抗战大礼堂。那时候,曾有无数知名人士在礼堂里为学生们演讲,学校的各种活动也常在礼堂举行。

所有大学中,作为国立第一号的最高学府,原本,中央大学从政府获得的经费是最多的。但是,抗战财政捉襟见肘,加之物价暴涨,中央大学也颇感吃力。中央大学下属各学院,除师范学院和医学院学生全部公费,其余各学院学生主要靠政府发放的贷学金和奖学金。当然,只能勉强糊口,维持最低生存要求。

松林坡上,曾有一间面积颇大的饭堂,可容纳一千人就餐。每餐,八人一桌,每桌四菜,绝大多数时候全为素菜。偶尔有一点肉,也只是点缀,即四川人所说的“俏荤”。即便如此,包括中央大学在内的内迁至重庆的多所大学的学生,每人每月都有一天不吃饭,以便省出饭钱,捐给前线将士。

至于穿,中央大学的学生用两个词来形容:顶天立地、空前绝后。顶天,指学生们下雨天没有伞,冬天没有帽子;立地,指学生们的鞋袜大多穿烂了也无钱置新,双脚与大地肌肤相亲;空前绝后,则指学生们的裤子前膝和屁股部位都磨破了。

抗战期间,能源紧张,发电量远低于用电量,重庆不得不经常停电,包括一大批国家机关,也经常一下子变得漆黑。不过,有一种说法是,有两个地方的电是不会停的,一个是蒋介石官邸,另一个就是沙坪坝的大学—最主要的,就是中央大学。无数个墨意沉沉的夜晚,当陪都重庆在一团团潮湿的云雾庇护下沉沉睡去,唯有沙坪坝睥那些教室、实验室和图书馆,还散发出明亮而温暖的灯光。人们把这称为沙坪学灯。

由于学生众多而松林坡房舍有限,中央大学在一个叫柏溪的地方建了分校,所有一年级学生,都集中在柏溪。柏溪分校距松林坡本部有数十里之遥,不通公路,嘉陵江航运最为便捷。中央大学除了自备几条木船来往外,还请民生公司开通了两地间的班轮。

柏溪周边,原本唯有几个小小的自然村,因为中央大学入驻,很快就以码头为原点,依山就势,在山谷里形成了一条百十米长的小街。街上,开了十几家店铺,这些店铺都用楠竹绑成屋架,竹条编成墙再抹上泥巴和石灰。为了防雨,屋顶铺上油毡。这种简易房屋,冬冷夏热,蔽雨不遮风,人称抗战房。

小街背后的山谷里,溯柏溪而上,正面小山上是礼堂、图书馆、实验室和办公楼,谷地里是体育场,左边小山上是教室和女生宿舍,右边小山上是男生宿舍和餐厅。除了办公楼为一楼一底外,其余均为平房。几十年后,柏溪分校原址上,除了那座复建的四川民居外,还有一个污水处理石。其余地方,全都建成了湿地公园。

在柏溪读一年级的,有几位特殊人物: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聂华苓,是公认的校花;张治中的女儿张淑央;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吴忠信的女儿吴驯叔;棉纱大王潘仰三的女儿潘其德。这些名副其实的“官二代”和“富二代”都非常低调,和普通学生一样,住八人间的宿舍,吃八人桌的校餐。

松林坡所在的沙坪坝已是偏僻小乡场,与之相比,柏溪更是闭塞的小山村。中央大学的到来,打破了嘉陵江畔山峦间的宁静。尽管生活清苦甚至枯燥,但学生们“回想到跨进中央大学之门以前的艰难,就会预想到走出中央大学之门以后的重大的责任”。

学生们除了上好每一堂课外,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图书馆开放,阅览室总是满满的,很少发现空余的座位。专业课外,学生们关心时局,以天下安危为己任。柏溪分校的学生不到一千,却组建了一百多个社会团体,办了几十份壁报和油印报刊。

1941年春天,罗家伦因派系之争和身体原因,被迫辞职。他在离开中央大学前,在松林坡种下了一株松树并作诗一首。他种的松树已然无从寻觅。他的诗留了下来,像要为那个业已不存的时代作证:龙孙手植感凄然,待尔参云我白颠。终不羡人种桃李,花开花落是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