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武大脚印
小山名叫老霄顶,站在老霄顶,透过香樟树和桂树繁茂的枝叶向远处看,起伏的房舍之外,是白练般的大渡河;铁色云低,河畔天际线下,矗立着那座举世闻名的大佛。低下头看近处,绿荫掩映,藏着一片红墙黄瓦托举的古建筑。那是乐山文庙,也就是武大当年的总部和主校区。
我们站立的位置数十米外,在当年,有一座简陋的礼堂,礼堂里,冯玉祥、陈立夫、郭沫若等要人曾慷慨陈词,学生们多次在这里举办各种活动。如今,礼堂早已荡然无存,除了当事人的回忆,再也找不到它存在过的蛛丝马迹了。
文庙要算最具中国元素的建筑。作为孔子的祭祀地,两千多年间,文庙遍布宇内,最多时曾有一千六百余座。除了祭祀孔子,文庙同时也是县学、州学、府学所在地。抗战时期,文庙却再一次意外地华丽转身—成为众多内迁大学的办学地。
像西迁湄潭的浙大,它就设在湄潭文庙中。至于武汉大学,从确定迁乐山时起,乐山文庙—当时还习惯称为嘉州文庙—便是预定了的流亡时期的武大总部。乐山文庙始建于唐朝,后被大水冲毁,明朝中叶搬到老霄顶下。
今天的乐山文庙大约占地十多亩,比当年小得多。穿过空旷的庭院和冷寂的大成殿,我找到了最里进一座孤零零的房子,这座房子叫崇圣祠,它是每座文庙必有的,用来祭祀孔子的父亲。
八十多年前的崇圣祠,是一排绿树深处的小平房。那时候,这排三间的小平房既是校长室,也是教务长室,还是会议室、工友室和储藏室。那时候,王星拱校长就在此办公,并在此接待了包括李约瑟在内的诸多重要客人。
稍有闲暇,王星拱缓缓走出办公室,前面是大成殿。大成殿乃文庙主体建筑,供奉着孔子和他最得意的四个弟子的牌位。当年,武大图书馆就设在相对宽阔的大成殿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当年西迁诸校中,武大是少数几所一步到位的,因而其图书、仪器保存最为完整。
当浙大、西南联大都为大量图书的损失而窘迫时,武大却拥有最为丰富的藏书。不仅如此,武大还在极为艰难的条件上购买图书—这些图书的相当一部分购自海外,先运到香港,再辗转进入内地。太平洋战争后,香港为日军所占,购买的图书只好先运到缅甸,再经滇缅公路运到乐山。
大成殿前面是古木苍苍的庭院,庭院两侧,是年代久远的老建筑。两座钟楼式的阁楼遥相呼应,它们分别是法学院和文学院的办公室。阁楼之下的东西两庑,大小十四间屋子,是文、法二学院的教室。
教室狭小阴暗,图书馆人满为患,幸好乐山多的是茶馆,学生们便到茶馆里用功。但这仅限于男生,在那个时代没有任何女生敢一个人上街闲逛,也没有人敢上茶馆。武大男女生比例为十比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教材不足也是必然。朱光潜为学生开英诗课,所用教材为当时全世界的标准选本,即美国诗人帕尔格雷夫主编的《英诗金库》。但该书全校只有六本,只得三本分与男生,三本分与女生,由他们各自按课程进度先抄写再上课。小小的乐山城一下子拥进一所大学的一千多人,根本没法找到足够大的地方容纳,教室自然分作几处,宿舍更是化整为零。
白塔街是一条徒有其名的小街,不仅我没看到白塔,即便八十年前的武大师生也同样没看到。不过,白塔街曾经的那栋白色洋楼,却是每个经历过乐山岁月的武大人都记得的。那所白色洋楼就是女生宿舍,公认是武大最好的房子,学生们将其称为白宫。
所谓白宫,其实也就是一栋普通的四层建筑。它系教会所建,勉强可容百来人居住,自成院落,比较安全。由于房少人多,只有三、四年级的师姐才能住,一、二年级的学妹们只能住在白宫脚下的中式平房里。这些平房潮湿破旧,如同王宫下的鸡窝。
“白宫”的二楼有一间自修室,这是其他宿舍不具备的。自修室窗大明亮,晚上灯光也足,但三十多个座位,总是被高年级同学占满。宿舍里也有电灯—这比同一时期在古路坝和三台办学的西北联大、东北大学好多人,那两个地方从大学迁来到迁走,一直未通电。
不过,虽有电灯,灯光却极为昏暗。9点熄灯后,学生们各自点燃一盏小油灯,这种小油灯用一个破瓷碗和两三茎灯草加一些桐油制成。唯有“考试之前,奢侈一下,点小小的蜡烛”。
男生宿舍有六处,无一例外地阴暗破旧,拥挤不堪,不仅多老鼠,甚至还有蛇虫出没。并且,还发生过因宿舍门外没有路灯,几个学生从高处失足跌下造成严重伤亡的惨剧。